人文与天下实现紧密相连的关系体现在《周易-贲卦-彖》这样一句名言之中，“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通过观察和关注人文，就能够实现变化成就天下的目的。所谓的“化成天下”我将此概括为“三化三成三和”，即净化心性，变化气质，淳化世风；成就道德，成长生命，成全人格；和睦家庭，和谐社会，和协自然。可见，天下已经取得了区别于地理空间意义，理想秩序意义的道德和价值的意义了。换言之，人文与天下这二者结合的结果使得“天下”这个概念的道德和价值内涵更加被突出。

人文化成应在所有人类生存实践活动的意义上去理解。具体包括这样几种“文”“人文”“文明”的行为：一是“文器”（社会生活产品），二是“文物”（狭义意义上的“人化自然”），三是“文事”（社会礼乐，齐家治国平天下），四是“文人”（明明德，亲民，格致诚正）。“诸文”都表征着人类在物质与精神两方面的实践行为和活动。它们都要遵循“文”的目的和目标，那就是“文，犹美也，犹善也”。一切被称为“文明”“人文”的行动和活动都应是一个求美求善的活动和行为。而人类的“美善”行为（“文明”与“人文”）的根据和依据乃是“人心”之光明状态者也。所以人类的一切活动如何开展和进行都首先取决于“人心”呢！当人心处在“昏暗”的状态时，其所为所行一定是“不当理”的，“野蛮”行径的；反之，当人心处在“光明”的状态时，其所为所行一定是“当理”的，是“道德”的，是“价值”的，一句话是“文明”的。

中国传统文化认为，人要活成天给你作为人的那个“性”，要活成天给你作为人的那个“情”。天给人的还有“理性”和“意志”，人要靠着它们去成全，成就人生社会和天地万物。即“让物物着”“使物物着”之谓也。中华传统文明就是“成己”“成人”“成物”的文明。人文的所有活动都紧围绕此而展开的呢！

将人类社会与天地万物都化成一个道德和价值性的存在，才是崇尚“天下文明”之中华文明的宏愿。而当这一道德和价值的存在之时就意味着“天下兴”；而当这一道德和价值不存在之时就意味着“天下亡”。关于这一点被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揭示得最为明了。他将“易姓改号”叫做亡国，而将仁义不行，公平不存，和平不在叫做亡天下。他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正始》）可见，天下这个概念已经完全具有了道德、精神、价值意义了，也就是说，仁义，公平，和平构成了天下的内涵及其道理和精神矣。更为重要的是，顾炎武特别强调了价值和文明意义上的天下的兴亡是关乎匹夫百姓的责任的事情。于是，由顾炎武提出的理念，由梁启超概括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遂成为中国人保卫自己道德、精神、价值的强大的口号。中国人懂得，只要精神、道德、价值、文化不亡，那么由此而铸就的天下就会存，文明就会在。

天下概念所具有的一切平等的思想则通过更广阔的视野得到反映。这具体体现在庄子的“通天下一气耳”（《庄子-知北游》）。这一天下观，超越了人类和社会，把天地自然万物都包括其中。在“气”的统摄下，己、人和物都成为一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当完成了成己，成人，成物时，天地万物最终实现了一家，一体。大家是一家，大家是一体。“大家”既包括人物，也包括动物、植物、还包括瓦石之物。大家各安其自性存在着，生存着，变化着。它们各自会以自己的方式和样态去绽放着光明和美丽。只有在“大家”“一体”“并育”“并行”“共生”的概念框架下才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天人合一。“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王阳明语），“仁者浑然与物同体”（程颢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张载语），此之谓也。

“大道”又被表述为“王道”。所谓王道与霸道相对应，它不是以强凌弱，相反它处处体现着对弱者的同情、共情和关爱。“大道之道，天下为公……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礼记-礼运》），此之谓也。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文明观，人文观，天下观从来不会或缺对在下者，弱势者的恻隐、不忍、体恤、和关爱呢！

总之，人文所要化成的天下是被称为大道的天下，王道的天下，大同的天下。这样的“天下文明”才可以称得上真正的世界文明啊！

“浚哲文明”（《尚书》）“天下文明”（《周易》）全是光照心间与世间的文明，由此也决定了中华文明的价值取向始终是无神的，而由无神铸造的中华现实世俗的文明又始终成为“人文”所“以止”的对象和目标啊！

徐小跃（江苏省文史馆馆员，南京图书馆名誉馆长，南京大学哲学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