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学微信群中看到有人晒出的那件T恤衫，就是毕业前赶制的写满全班同学姓名的那件。记得只在毕业聚会的当晚穿过一次，后来就收藏起来了。这一晃，二十三年过去了。看到它，就想起了前一半的生命旅程。
记得是毕业当天下午拿到这件T恤的，想洗个澡再套上去，怎奈毛巾啥的根本没有准备，因为我一直不住在学校中（我的床铺，在一年级时就听从辅导员姜昕老师的劝导，让给了一位工程兵学院来的进修生，他腿不好，来往路长不便）。结果居然是最爱清洁的苏用同学忍疼把他的毛巾拿出来给我用，并且一直跟到花洒下，耐心地告诉我，不可把洗上身和下身的毛巾弄错了……当时感动得一踏糊涂啊。想到当天晚上的聚餐，人山人海，我已信佛吃素，所以自带食盒，悠闲地看着同学们从觥筹交错到泣泪横流。记得结束前，黎海滨因心中难过，借着酒劲冲着房贤刚发火，并突然冲着他砸碎了一只调羹；房贤刚愕然但是理解的神情。记得汤征喝高了，跑到科技馆闹事，结果被管理老师扣下来，他大叫着我、吴成和黎海滨的名字，我们纷纷赶过去，把管理老师吓坏了，以为是黑帮团体来报复了？……也许只有到离别时才发现，原来这四年的确是特殊的历程，那样的宝贵，令人不舍。
还记得同学们当时都很没有油水，可我难得在食堂吃饭时，罗兴平竟然把他的肉圆铲下一块分给我，而我居然毫无感觉地接受了，惭愧啊！
还记得89年山河一片红时，我母亲大人包了香肠粽子，让给同学们送去，每个宿舍一大兜。男生宿舍交给了黎海滨，他竟不顾我“热热再吃”的叫喊，剥开了油汪汪的叶子，几口就吞下了一个冷粽子。在女生宿舍楼下，我大喊“凌曦”，让她下来领粽子，她当时惊喜的表情。
想到和沈丹宜一起在文汇报实习，政法部组织秋游，我带上了她，并且晚餐时把自己不吃的那只螃蟹让给了她（虽然不比蜘蛛大多少，但对于上海人来说仍是极珍罕的）。
想到二十岁生日，请男生们到永和园吃饭，结果后来传出消息，女生们没有打到牙祭，恨死我了。
想到苏用当班长后组织梅花山踏青活动，我参加了，他大为高兴，说我这样一向游离组织外的人能参加，“很给面子”。想到骑车去梅花山途中遇卫岗坡子，常朝晖骑不动了，累得满脸通红，我一直陪着她慢慢骑。
想到在元旦聚会时唱的那首《信天游》。想到向周虹珠海云打听苏州小馄饨到底是什么滋味。想到体育课练拳击，一开始我追着孙传亚打，后来他追着我打。想到张斌去了美国后，大发感想，说韩国女人最适宜当老婆，不知现在如愿没有？想到书法最好的吴晓东，毕业后竟然得了癌症，住在肿瘤医院，我去看过几次，并且为他按摩、念咒，送上大悲水，但仍没有办法改变结局……吴同学离开了我们这么多年，在轮回中，你过得还好吗？如果转世的话，现在约莫二十岁左右吧。
想到有一次上课迟到了，竟然被宋新桂老师罚站，然后我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私下咒骂他。想到文学鉴赏课的年终作业，我写了上万字的《论薛宝钗的美学价值》，犀利地批驳吴新雷老师的观点，他非常不以为然，辩驳的红字写满了我的稿纸空白处，但仍忍痛给我打了满分“优”。想到郭熙老师的河南梆子与“乔姆斯基”，想到万业馨老师练气功时的虔诚。想到董秦老师因不会带宝宝而被夫人喝斥的事。想到苏祝平和杜骏飞两位老师打乒乓与扳手腕……董老师据说回到了复旦，郭老师据说去了广州，杜老师与夏文蓉老师都当了教授博导吧，万老师不知近况，苏老师当了台长，主编十八频道。只教过我们一个学期的郑旷老师，身穿大校军服，非常威武，他每次课前课后，都让我擦黑板，我很不解，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对我欣赏……郑旷老师离世也有二十多年了吧？再相逢，只怕已难相识。
看着这件旧T恤，想到当初那段激情岁月，那段连空气呼吸起来都很甜美的青春，真的令人感慨万千啊！当我们二十岁眺望六十岁时，如同看望晨雾中的港口；当我们六十岁回眸二十岁时，如同看望风雨中的故乡。我算是理解这话的含义了。
正如佛所说的：“积聚终消散，合会必分离，崇高必堕落，有命咸归死。”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轮回中的所有显现无不欺诳，一切盛事最后边际，衰所摄故。但是这所有的因缘，仍然和佛法一样的弥足珍贵。我以白净之心在此回向：以我善愿力，如来加持力，法界谛实力，愿老师们同学们以及一切有缘者，永具安乐及安乐因！永离众苦及众苦因！永远具足无苦之乐！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解脱成佛！
毕业三十年，常听到旁边的同龄人自嘲：我们老了。
很幸运，1987-1991年那四年，我们一班人没有死读书。
感谢母校南京大学，让我们共同拥有一份温暖的大学记忆。
毕业三十年才懂得：我们上大学读书的目的，就是要填充自己的无知、培养自己的气质、塑造自己的性格、认识一批志同道合的学友，为开拓自己的崭新人生奠定坚实的基础，而并不只是为了考研、考公务员、出国或者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如果我们只为获得一份所谓的高薪好工作而读书，如果我们大学四年天天忙忙碌碌，结果就只为了找个糊口的活计，那是得不偿失，甚至是没有价值的。
毕业三十年才懂得：在岁月的催化下，我们这班人的友情已经变成亲情。每一次回忆，每一次聚会，都会使我们之间的亲情成分进一步发酵。不必担心岁月匆匆，过去的一切都会模糊，没关系，想不起来的，同学会替我们记住。最重要的是，哪怕未来不再让人期待，至少我们还能共同拥有一个温暖的过去。
（黎海滨 2022年2月10日）
（文/徐进，原载黎海滨“悟在中年”微信公众号）
